徐詩源的人生, 在她四歲那年, 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她那時候還小, 懵懵懂懂, 只記得那一年, 父母臉上的笑容少了很多, 也常能聽到他們唉聲嘆氣。

徐詩源並不懂這是怎麽回事, 她也並沒有在意太多，唯獨長大後的回憶中，想起了這些不同於往常的表現。

而有一天早上, 她還在家裏抱著布娃娃睡覺的時候，陌生的人闖進了她的家。

他們穿著警服，帶著和藹的笑容, 和她說話時, 也刻意放輕了聲音，生怕嚇到她似的。

可徐詩源就是害怕。

她環顧四周, 想要找自己的爸爸媽媽。

可徐詩源卻什麽都沒有找到。

而她以後, 也再也見不到他們了。

徐詩源抱著布娃娃, 在警察局裏面, 待了一天。

早上警察給她買了包子, 可徐詩源只是看著, 並不敢接過來。

在警局裏面的長凳上，徐詩源低著頭，誰都不看, 默默的從1數到30, 然後再反覆。

那是她媽媽和她玩捉迷藏時，教給她的等待的法子。

到了中午，徐詩源覺得餓了。

可她也不敢動，只盯著被警察放在一旁的，已經涼掉的包子。

到底發生了什麽事，徐詩源並不知道，她覺得餓，想媽媽，也想爸爸，還想回家。

可她沒有哭。徐詩源也沒有想過哭。

徐詩源在警局裏待了兩天。

警察給她買了吃的，她吃了，給她安排了床，她抱著布娃娃，也睡了。

兩天後，第一天給她買包子的警察看著她，說道：“詩源，我們要把你送到一個新的地方，你在那裏，等你的親人，來接你，好不好？”

徐詩源搖頭：“我要在這裏等爸爸媽媽來接我。”

警察又笑了：“那裏有很多和你年齡差不多的小朋友，你和他們在一起，可以一起玩，會很開心的。”

徐詩源想說，我不會開心。

可她看著一直笑著的警察叔叔，心裏很清楚，自己留不下來。

徐詩源開口問道：“我的爸爸媽媽呢？”

那警察仍舊是笑：“他們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，暫時沒辦法來見詩源，詩源等一等，好嗎？”

這樣的話，四歲的徐詩源聽不懂，她聽不懂，便只能點頭應道：“好。”

被帶離警局的時候，徐詩源還抱著那布娃娃。

上車之前，她一直來回張望，想要找自己的父母，希望他們突然出現來接自己走。

可是，她誰也沒有等到。

徐詩源，被送到了藍天孤兒院。

那裏有很多孩子。

徐詩源住進去後，就覺得格格不入。

因為那些孩子都說，她是沒有爸爸媽媽，才會被送到這裏的。

她會在這裏待著，一直到長大，都不能離開。除非，有人看中了她，想當她新的父母。

徐詩源想要反駁，可她除了“你們騙人”之外，也說不出什麽來。

就連她一直抱著的布娃娃，也在進園後的第二天被一個叫小丁的孩子帶頭給搶走了。

等到老師帶著徐詩源去討要的時候，才在房屋的角落裏發現了已經碎成破布的娃娃。

布娃娃成了垃圾，進了垃圾桶裏。

徐詩源也安靜了。

她一天天的數著日子，每天都在等著，等著爸爸媽媽來接她。

一天一天，數到三十，徐詩源就再從頭重覆。

雖然其他的孩子，周圍的環境，一直都在提醒徐詩源，她成了沒有父母的孩子的事實，可徐詩源並沒有相信。

她一直在等。

數過三個三十之後，徐詩源等到了一個人。

那天，老師把她叫出來，讓她見了一個人。

那是徐詩源的奶奶。

徐詩源只見過奶奶幾面，她已經快忘記了她的樣子。

對著那張嚴肅不笑的臉，徐詩源只覺得害怕。

楊昭萍摸了摸徐詩源的頭發：“詩源，奶奶來接你了。”

徐詩源覺得委屈：“我爸爸媽媽呢？”

楊昭萍微微皺眉：“詩源，乖，叫奶奶。”

徐詩源擡頭看她，瞳孔黑白分明，透著陌生和疏離，但她終究張口，小聲了喊了句：“奶奶。”

“好孩子。”

楊昭萍摸了摸徐詩源的頭。因為兒子的緣故，徐詩源打小，楊昭萍就沒和她見過幾面。兒子家裏和自己不親，這個唯一的孫女也和自己不親。

以至於，等到楊昭萍得知兒子一家出事的消息時，已經有段時間了。

她打聽到徐詩源的下落後，拿了戶口本，去了警察局了解情況後，便來孤兒院這裏了。

徐詩源願意叫她，楊昭萍就覺得滿意了。

她是要養徐詩源長大的，慢慢的，關系總是會親呢的。

老師留了兩人在房間內交談，自己便出去了。

楊昭萍拉著徐詩源的手：“詩源，奶奶來接你了，跟奶奶走好不好？”

徐詩源任她拉著手，卻是說道：“不，我要爸爸媽媽來接。他們不來，我便不走。”

徐詩源這有點倔強的樣子，倒是有點像兒子小時候。

楊昭萍知道再怎麽哄再怎麽勸也是勸不動的，再加上覺得這事早晚都是瞞不住的，便對徐詩源說道：“詩源，你爸爸媽媽是愛的，若是他們可以來，早就來接你了，是不會讓你在這裏待這麽久的。”

“我的爸爸媽媽，是死了嗎？”

這是徐詩源第一次說死這個字，也是她第一次問出這樣的問題。

在孤兒院的這九十多個日夜中，這個問題，漸漸的紮進了她的心裏。

可徐詩源一直沒有問過。

她見到其他年幼的小孩纏著老師問話，老師們大多都會給一個很模糊的答案，說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。

很遠的地方，那個警察也是這麽說的。

徐詩源並不相信他們的話。

再遠的地方，她的爸爸媽媽，也該來接她的才對。

楊昭萍看著自己瘦小的孫女，覺得有些心疼，但還是點了點頭：“對，他們死了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

“真的。”

徐詩源一瞬間，就想到了看到自己的布娃娃碎裂在地的場景。

她年紀太小，還不懂什麽叫心痛。

可徐詩源就覺得難受，有點無法呼吸的樣子。

徐詩源甩開了楊昭萍的手：“你走吧，我不會跟你走的，我要在這裏，等爸爸媽媽來。”

“詩源，他們已經死了，是沒有辦法來的。”

“那我也不要跟你走，我就要在這裏，是他們要我在這裏的！我就要在這裏！他們不來！那我就等！等到我也死為止！”

這是自離家這三個月來，徐詩源第一次耍小孩脾氣。

雖然和楊昭萍這個奶奶不是很親，但她還是下意識的表露了自己的本性。

楊昭萍無奈，想了想說道：“詩源，你就不想為你的父母報仇嗎？”

“報仇？”

對於四歲的孩子，這是個覆雜的字眼。

對著那雙懵懂無知的眼眸，楊昭萍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是對是錯，但為了讓徐詩源同意離開，她只能想到這個法子。

“對，你爸爸媽媽的死，是別人害的，”楊昭萍說道：“詩源，你要跟我離開，只有這樣，你才能為他們報仇。爸爸媽媽這樣愛你，你就想待在這裏，不為他們報仇嗎？”

徐詩源立刻說道：“我愛爸爸媽媽，我要為他們報仇。”

她隨即警惕道：“你是不是在騙我？”“我是你奶奶，我不會騙你。”

“那我的仇人是誰？”

“你太小，我現在不能告訴你。”

“你果真還是在騙我，因為我是小孩，你們就都說謊話騙我，逗我玩。”徐詩源叫鬧著：“我不要跟你走，我就要待在這，就待在這！”

見楊昭萍無奈的樣子，徐詩源開口說道：“除非你告訴我，我的仇人是誰，這樣我才會跟你走。”

“那好吧，”楊昭萍想了想說道：“但是，你得跟我保證，除非我同意，你不能做出任何覆仇的舉動。”

“好，我保證。”

“你的仇人，其實今天也來到了孤兒院。”楊昭萍說道：“他們人不壞，見你在這裏，也有些不忍心，所以就來這裏看看，想捐錢給孤兒院，讓大家生活好一點。”

徐詩源撇著嘴：“奶奶，你真奇怪，壞人就是壞人，害人了就是壞人。”

楊昭萍沒跟她繼續說下去，拉住了徐詩源的手：“詩源，跟著奶奶去辦手續，我們先離開這裏。”

她問徐詩源：“這裏的小朋友，你要和他們去說再見嗎？”

徐詩源本要搖頭，忽然想起了什麽，甜甜應道：“好。”

“那我們先去跟院長說一聲你願意跟我走，我去辦手續，你去跟小朋友說再見。”

“好。”

楊昭萍去辦手續的時候，徐詩源自己又回到了孤兒院的大房間裏。

當時，孤兒院的其他小夥伴，都在院落外的游戲場裏面玩。

徐詩源收好了自己的東西，趴著窗戶往外看，看到很多小朋友，正在一起玩老鷹捉小雞。她從窗戶上下來，去大房間前面屬於小丁的小床的床鋪底下，翻出了一張照片。

照片上是一對父母，帶著兒子，在游樂場的旋轉木馬上拍的。

三個人對著鏡頭，都笑的很開心。

徐詩源從自己的兜裏面，掏出了剛剛從隔壁房間裏偷拿出的塑料剪刀。

為了防止孩子們受傷，這些剪刀都是塑料包裹，尖利的頭全被圍了起來，剪刀的刀鋒也有些頓。

但是平常用來做做手工，剪些彩紙還是很簡單的。

剪張照片，也是很簡單的。

徐詩源將照片剪了個稀碎，留了一半扔在床鋪底下，另一半和剪刀一起，扔進了垃圾桶裏。

然後，徐詩源並沒有去找正在辦手續的楊昭萍，而是去跟幼兒園的老師告別。

老師從來沒想到，這個一直安安靜靜的小姑娘，還會特意來跟自己說聲感謝。

“周老師，我會想你的，”徐詩源是第一次對她露出這麽甜美可愛的笑，她開口問道：“周老師，今天園裏還有什麽人來嗎？他們在哪？是來做什麽的呀？”

這問話，似乎只是因為好奇。

周老師彎腰，親了親徐詩源：“老師也會想詩源的。”

她偏頭，見今天來園的宋姓夫婦正從走廊裏走過，便順手指著：“那是今天來的夫婦，他們是從平城來的，男的姓宋，他們是來給園裏捐款的，是對很好心的夫婦。”

徐詩源順著走廊看了過去，她面上仍舊笑容甜甜：“我知道了，謝謝老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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